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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沸爐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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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沸爐夜話

嬴寒山站在廊柱後, 看著人影慢慢向著她的方向移動過來。

那是個普通人,不是修士,有無惡意暫不可知。峨眉刺從她袖中落下, 她稍稍壓低脊背, 做出一個撲擊的姿勢。

然後……那個人影忽然站住。他輕輕搖晃了一下, 然後原地轉彎向另一邊過去。

那裏是夥房, 因為門房守到後半夜往往來打熱水,所以現在還亮著燈。

這人要幹什麽,投毒

夥房的門吱呀轉了一個角度, 又緩緩地闔上, 那人明顯在刻意放輕手腳, 門軸轉動的聲音被壓得極低。

嬴寒山直起身跟上去, 在門外站定, 一時沒有伸手去推門。

雖然這段時日她沒在淡河,但眼前人不是門房這件事她還是能確定的。

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深更半夜摸進夥房,大概率是要對食水做手腳。

她得看看他要幹嘛。

夥房裏傳來輕微的碰撞聲, 那人正在搬動著什麽東西,嘈雜持續一會後止息, 又變作了嘶嘶淅淅的磨刀聲和水聲。

幹什麽, 夜半行刺突然發覺沒帶武器,到夥房裏先偷一把刀來

嬴寒山用肩膀抵住門框,輕輕推了一下, 沒開,門在裏面被堵住了。

或許是這門太久, 年久失修, 推的那一下沒推開門,但把門推得咯吱一聲。

裏面的聲音立刻停下, 嬴寒山心說不好要跑,一橫身直接撞開了門。

抵門的木棍倒下,屋裏的人嗷地一聲跳起來。連帶著手裏的東西當啷落地,激起一地灰塵。

在滿屋子飛揚的竈灰之中,淳於顧一臉無辜地看著沖進來抓賊抓贓的嬴寒山,擡手抹了一把臉撿起地上銅釜。

“呃……”他晃晃那釜,“寒山……”

“寒山也要吃羊肉鍋嗎”

神特麽大半夜的睡不著爬起來偷吃羊肉鍋。

雖然被嬴寒山唬了一跳,但紅毛狐貍大半夜貼春膘的決心沒受到絲毫影響。

淳於顧洗刷幹凈拎來的兩個銅釜,從竈臺後面拽出一個陶罐子給銅釜裏灌滿水。

竈臺上有一個木匠刨子和半只羊腿,羊腿凍得很硬,應該是剛剛從冰窖之類的地方拿出來。

剛剛嬴寒山聽到的嘶嘶淅淅的磨刀聲,就是狐貍叼著刨子在刨羊腿。

刨出來的羊腿有點像現代涮火鍋用的羊肉卷,長長的一條自己卷起來。

這條羊腿質地好,油脂和肌肉恰到好處,刨出來的一長條也是鮮紅雪白的鮮嫩又緊實。

他把羊肉卷找了個盤子碼齊,又點了一點不知道是什麽的料在旁邊,嬴寒山聞了聞,刺激性的氣味有點像韭花,又好像混了點蝦醬之類的海鮮。

兩個小釜裏的水沸騰起來,咕咕咕咕地往上直冒泡。淳於顧不跟嬴寒山謙讓,夾起一條在清水裏涮了兩涮,點一點醬料就塞進嘴裏,發出一聲被燙到的抽氣。

“寒山也吃,”他含糊地說,“要小生說呀,天氣還冷,什麽都比不上吃羊肉鍋痛快。”

“我不吃東西。”嬴寒山說,“你當心吃急了把舌頭咽下去。”

淳於顧又抽了一口氣,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給嬴寒山,嬴寒山遲疑一陣子接了,用拇指撚開一看是些甘草烏梅之類的東西。

“寒山拿釜燒這個喝吧,不然你什麽也不幹,光盯著小生吃,小生怕自己發噎膈。”

“烏梅湯……”她把料包抖進銅釜裏,“你這一冬天是在淡河偷吃了多少羊肉,才大開春就喝降火的東西”

淳於顧有些心虛地笑了兩聲,移開目光:“怎麽叫偷吃呢這可是小生自己拿自己私房錢買的,也就幾條羊腿……別嚷嚷出去,就咱明府那副食無魚的樣子,手底下人肯定也沒什麽好東西佐餐,小生怕被發現了這肉吃不上兩口,就得被這群同僚分了。”

嗨嗨嗨,說什麽呢,哪有那麽沒出息。

水霧蒸騰起來,烏梅子被煮開後的酸甜味和羊肉濃厚的膻香氣混合在一起,整個夥房裏暖融融的,對坐的兩個人逐漸放松下來。

“寒山為什麽這個時辰醒了……還是沒睡”淳於顧放下筷子,問。

“做了場噩夢。”嬴寒山下意識地回,夢裏那蜘蛛一樣的腳爪突然清晰了一瞬間,她感到一陣胃部痙攣,立刻住口改換話題:“你呢餓醒了”

餓醒了。淳於顧一本正經地笑著回答,看嬴寒山還在看著他的臉,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

“好吧,”他說,“夢見我阿母了。”

嬴寒山想起來認識這麽久他似乎從未提起他的父母,逢年過節沒有書信,也沒見過他寄出去或收到什麽東西:“你阿爺阿母……”

“父母在,不遠游。”淳於顧語氣輕松地回答,拿起筷子又夾起一片肉,對光像看玉一樣晃晃,“小生都在沈州游了那麽多圈了,怎麽稱不上遠呢”

一時無話,那片羊肉被按進鍋裏,咕嚕嚕冒出一串氣泡來。

“嘛,不過人活三萬天,總有一朝要死,小生做的又是泥潭裏輾轉騰挪的事情,沒讓爺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是小生的運氣……”他吹著氣抖手裏剩下的那半截羊肉,臉上沒有很多戚戚的表情。

“但人沒有了父母,就像是只紙鳶一樣在空中亂飛,總想再找根線把自己和地面聯系起來。小生做游俠的時候快活,因為街上巷裏都是認識小生的人,他們喊我公羊大哥,公羊古這個人就實實在在活在地面上。做煜殿下幕僚的時候也不差,雖然那時候玩弄陰謀詭計招人恨吧,可被恨也是活著的證明,淳於顧這個人也實實在在活在地上。”

“就像小生說的啊,人情千絲萬縷,撐不下去的時候讓旁人拉一拉,才不會被風吹跑。”

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並不刻意說給嬴寒山聽,那雙眼睛上的睫羽不住翕動,擋下眼睛裏的神情。

釜裏的水燒空了,淳於顧就又向裏續了一點。

嬴寒山隔著蒙蒙的水霧看著淳於顧,一瞬間感到心緒被霧氣輕柔地浸泡開。

她最近想的事情確實太多了,能求助的人太少了,能和她商量的只有系統,但系統的思路又總是和她極端相左。

她需要一個理清思路的人。

“淳於,”她說,“我睡不太好,因為最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淳於顧放下筷子,坐直了:“你要是信我,就對我說。”他不再嬉皮笑臉,露出對裴紀堂時正色的表情。

“我覺得有個人一直在盯著我們。”嬴寒山斟酌了一下措辭。

“我這個人是不太相信巧合的,所有巧合的背後必然有一條串聯的線。當初我和萇濯出使第五爭的時候,發生了一次非常湊巧的刺殺,在之後的蒿城水戰時,又發生了一次刺殺。兩次刺殺的共同點都是沒頭沒尾,看不出誰有可能是主使人。這一次在蒿城,韓其突然翻臉的事情老板應該也告訴你了,那個人優柔奸狡,不是個好人,但也不像是個喜歡鋌而走險的人。即使第五爭下了書信逼迫他,他也有其他路可以選……他甚至可以去求老板保下他,為什麽他要選最危險,成功希望最渺茫的一條路呢我們和他的關系並沒有惡化到那個地步。”

“還有……”

嬴寒山猶豫了一下,在口中斟酌著措辭。

還有真言宗的那件事,回來之後她仔細覆盤,突然發覺被當槍用的不僅是那個叫玉不琢的缺心眼,仙門百家可能也被人利用了一次。

魔修作亂,玉不琢來到凡間,正好循著線索找到背黑鍋的自己,究竟是這作亂就是為了陷害自己,還是在作亂之前就選好了自己這個替罪羊

如果是前者,她一個籍籍無名的金丹修士根本不值得人如此大費周章的陷害,如果是後者,那自己到底和幕後黑手有什麽過節,被他選中來背這口黑鍋

猶豫了一陣,嬴寒山還是盡可能隱去細節地對淳於顧講了一下這件事。

如果真有魔修作亂,淡河遲早有一天也會被波及,讓淳於提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些。

淳於顧蹙眉聽完了嬴寒山的說法,雙手捏在一起:“寒山想問我的想法”

嬴寒山點頭,淳於顧就挪開兩個銅釜,與她面對面地坐著。

“我好久沒有這樣對人說話了,”在開始之前,淳於顧輕輕笑了一下,“上一次,還是煜殿下還活著時。”

“寒山,謀士只提供建議和可能性,不提供最終的意見,接下來我說的一切,都必須你自己去判斷是否合理。”

說這話時,一種陌生的,嬴寒山從未見過的氣質籠罩了他。

也許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天賦,他們不必易容,不必遮掩面孔或者改換裝束,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就仿佛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他不是那個在市井間沒有正行的游俠了,也不是像狐貍一樣搖晃著尾巴自稱小生的文官,某種沈而厚重的氣籠罩了他,沈眠已久的王佐之才突然睜開眼睛。

“寒山,”他說,“你覺得這到底是兩撥人所為,還是同一撥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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